失街亭

【原文】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忽报新城探细人来到。孔明急唤入问之。细作告曰：“司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达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仪、李辅、邓贤为内应：孟达被乱军所杀。今司马懿撤兵到长安，见了魏主，同张邰引兵出关，来拒我师也。”

【注释】祁山：在今甘肃礼县县境。新城探细人：诸葛亮派往新城去侦探敌情的人。司马懿：字仲达，魏军统帅。倍道而行：用加倍的速度行军。八日：八天的时间。孟达：原蜀将，后投魏，驻守新城。申耽(dān)：魏上庸太守。申仪：魏金城太守。李辅：原系孟达心腹干将。邓贤：孟达的外甥。张邻(he合)：魏将。关：指宝鸡县南大散岭上的大散关。

【原文】孔明大惊曰：“孟达作事不密，死固当然。今司马懿出关，必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便问：“谁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毕，参军马谡曰：“某愿往。”

【注释】街亭：在今甘肃庄浪县东。参军：官名。是参议军事的官。马谡(sù诉)：字幼常，襄阳宜城（今湖北宜城南）人。初从刘备克蜀，任越隽（故址在今四川西昌县东南）太守。以善论军事，为诸葛亮所重。蜀建兴六年(228)诸葛亮攻魏，任为前锋，大败于街亭，下狱死。某：在生疏人面前的自称。

【原文】孔明曰：“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军皆休矣。汝虽深通谋略，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谡曰：“某自幼熟读兵书，颇知兵法。岂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马懿非等闲之辈；更有先锋张邰，乃魏之名将，恐汝不能敌之。”谡曰：“休道司马懿、张郃，便是曹睿亲来，有何惧哉！若有差失，乞斩全家。”

【注释】干系甚重：关系很大。谋略：指军事策略。曹睿(ruì锐)：魏国的第二代皇帝，曹丕的儿子。

【原支】孔明曰：“军中无戏言。”谡曰：“愿立军令状。”孔明从之。谡遂写了军令状呈上。孔明曰：“吾与汝二万五千精兵，再拨一员上将，相助你去。”

【注释】军令状：将士接受军令后所立的一种文书，载明如果没有完成任务，甘受军法处置等等。

【原文】即唤王平吩咐曰：“吾素知汝平生谨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汝可小心谨守此地：下寨必当要道之处，使贼兵急切不能偷过。安营既毕，便画四至八道地理形状图本来我看。凡事商议停当而行，不可轻易。如所守无危，则是取长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二人拜辞引兵而去。

【注释】四至八道：四至，东、西、南、北各到哪里。八道，八面通行的道路。图本：图册。戒之：这里用“戒之”，含有千万谨慎的意思。

【原文】孔明寻思，恐二人有失，又唤高翔曰：“街亭东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扎寨。与汝一万兵，去此城屯扎。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高翔引兵而去。

【注释】但：一旦。危：危险，危机。

【原文】孔明又思：高翔非张邰对手，必得一员大将，屯兵于街亭之右，方可防之——遂唤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后屯扎。延曰：“某为前部，理合当先破敌，何故置某于安闲之地？”孔明曰：“前锋破敌，乃偏陴之事耳。今令汝接应街亭，当阳平关冲要道路，总守汉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为安闲乎？汝勿以等闲视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魏延大喜，引兵而去。

【注释】本部兵：指原划归魏延率领的前部军队。偏裨(pí皮）：偏将和裨将。古时副将的通称。阳平关：在今陕西勉县西。冲要道路：紧要的道路。

【原文】孔明恰才心安，乃唤赵云、邓芝吩咐曰：“今司马懿出兵，与往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军出箕谷，以为疑兵。如逢魏兵，或战、或不战，以惊其心。吾自统大军，由斜谷径取郦城，若得郿城，长安可破矣。”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维作先锋，兵出斜谷。

【注释】赵云、邓芝：蜀将。箕谷：在今陕西勉县东北。疑兵：为迷惑敌人而布置的军队。斜谷：在今陕西省扶风县西南。郿城：即鄙国，在今陕西周至县西。姜维：原魏将，诸葛亮用计招抚，投蜀。

【原文】却说马谡、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势。马谡笑：“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处，魏兵如何敢来！”王平曰：“虽然魏兵不敢来，可就此五路总口下寨；却令军士伐木为栅，以图久计。”谡曰：“当道岂是下寨之地？此处侧边一山，四面皆不相连，且树木极广，此乃天赐之险也。可就山上屯军。”

【注释】山僻之处：山野偏僻的地方。伐木为栅(zhà炸)：砍树木来修造营寨。栅，栅栏，这里指伐木做寨墙。

【原文】平曰：“参军差矣。若屯兵当道，筑起城垣，贼兵总有十万，不能偷过，今若弃此要路，屯兵于山上，倘魏兵骤至，四面围定，将何策保之？”谡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见！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若魏兵到来，吾教他片甲不回！”

【注释】城坦(yáun员)：城墙。这里指修造寨墙。

【原文】平曰：“吾累随丞相经阵，每到之处，丞相尽意指教。今观此山，乃绝地也，若魏兵断我汲水之道，军士不战自乱矣。”谡日：“汝莫乱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蜀兵岂不死战？以一可当百也。吾素读兵书，丞相诸事尚问于我，汝奈何相阻耶？”

【注释】绝地：死地。汲（jí及）水：取水。孙子：即孙武，春秋时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十三篇，为我国最早的军事著作。置之死地而后生：把军队安置在最危险的境地，利用士兵求生的愿望，动员其与敌方决一死战。《孙子·九地篇》有“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的论述。

【原文】平曰：“若参军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与我，自于山西下一小寨，为掎角之势。倘魏兵至，可以相应。”马谡不从。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结队，飞奔而来，报说魏兵已到。

【注释】掎(jī基)角之势：将军队分驻几处，作战时相互呼应、配合，这种阵势称“掎角之势”。掎角，见《左传》襄公十四年：“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角之，抓住角。掎之，拉住腿。后因以“掎角”指夹击敌人。“掎”同“犄”。

【原文】王平欲辞去。马谡曰：“汝既不听吾令，与汝五千兵自去下寨。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须分不得功！”王平引兵离山十里下寨，画成图本，星夜差人去禀孔明，具说马谡自予山上下寨。

【注释】须：却，可是。星夜：连夜。禀：旧时下级向上级报告称“禀”。具说：具体、详细地说。

【原文】却说司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御，即当按兵不行。

【注释】去探前路：去探明前面的道路，看有没有阻碍进军的情况。守御：守卫和防御。

【原文】司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见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叹曰：“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亲何故自堕志气耶？——男料街亭易取。”懿问曰：“汝安敢出此大言？”昭曰：“男亲自哨见，当道并无寨栅，军皆屯于山上，故知可破也。”

【注释】堕（huī灰）：毁，灭。男：儿男。这里是司马昭在父亲面前的自称。哨见：探见。哨，巡哨，侦察。

【原文】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

【注释】果：果真。乃：是，就是。

【原文】遂更换衣服，引百余骑亲自来看。是夜天晴月朗。直至山下，周围巡哨一遍，方回。

【注释】骑：这里是作量词用，一骑即指一个骑兵，百余骑指司马懿带了一百多名骑兵。

【原文】马谡在山上见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来围山！”传令与诸将：“倘兵来，只见山顶上红旗招动，即四面皆下。”

【注释】彼若有命：他如果有运气。命，命运，延伸意为“运气”。倘兵来：假如魏兵来了。只见：只要看到。

【原文】却说司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听是何将引兵守街亭。回报曰：“乃马良之弟马谡也。”懿笑曰：“徒有虚名，乃庸才耳！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误事！”又问：“街亭左右别有军否？”探马报曰：“离山十里有王平安营。”

【注释】使人：派人。使，使者，这里指派人前去侦察。马良：蜀国的名臣。探马：侦探，负责侦察敌情的人。

【原文】懿乃命张邰引一军，挡住王平来路。又令申耽、申仪引两路兵围山，先断了汲水道路，待蜀兵自乱，然后乘势击之。当夜调度已定。次日天明，张邰引兵先往背后去了。

【注释】引一军：带领一支军队。调度：调兵遣将。

【原文】司马懿大驱军马，一拥而进，把山四面围定。马谡在山上看时，只见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队伍，甚是严整。蜀兵见之，尽皆丧胆，不敢下山。

【注释】大驱军马：驱动大量军队。

【原文】马谡将红旗招动，军将你我相推，无一人敢动。谡大怒，自杀二将。

【注释】自杀：亲自杀了。

【原文】众军惊惧，只得努力下山来冲魏兵。魏兵端然不动。蜀兵又退上山去。

【注释】惊惧：惊慌害怕。端然：稳固的意思。

【原文】马谡见事不谐，教军紧守寨门，只等外应。

【注释】不谐：不随愿，不成功。谐，和谐，这里指军事意图的得逞。

【原文】却说王平见魏兵到，引军杀来，正遇张邰；战有数十余合，平力穷势孤，只得退去。

【注释】合：回合。力穷势孤：力量用完而又孤单不得势。

【原文】魏兵自辰时困至戌时，山上无水，军不得食，寨中大乱。嚷到半夜时分，山南蜀兵大开寨门，下山降魏。马谡禁止不住。

【注释】辰时：指上午七点至九点这段时间。戌时：指下午七点到晚九点这段时间。降魏：向魏军投降。

【原文】司马懿又令人于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乱。马谡料守不住，只得驱残兵杀下山西逃奔。司马懿放条大路，让过马谡。

【注释】杀下山西：从山的西边杀下去。放条大路：开放一条大路。指魏兵闪开一条通道。

【原文】背后张邰引兵追来。赶到三十余里，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出，放过马谡，拦住张邰；视之，乃魏延也。延挥刀纵马，直取张。郃回军便走。

　　【注释】一彪军：一支军队。彪，在古代小说戏曲中常用作人马队伍的量词。

　　【原文】延驱兵赶来，复夺街亭。赶到五十余里，一声喊起，两边伏兵齐出，左边司马懿，右边司马昭，却抄在魏延背后，把延困在垓心。张邰复来，三路兵合在一处。魏延左冲右突，不得脱身，折兵大半。

【注释】困在垓(gaī该)心：围困在战场的中间。垓，原指八极之内的土地，这里意为四面八方的中问。

【原文】正危急间，忽一彪军杀入，乃王平也。延大喜曰：“吾得生矣！”二将合兵一处，大杀一阵，魏兵方退。

【注释】吾得生矣：我得救可以生还了。

【原文】二将慌忙奔回寨时，营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仪从营中杀出。王平、魏延径奔列柳城，来投高翔。

【注释】径奔：直接奔向。这里是说王平、魏延一看敌魏兵不过，放弃回寨计划，直奔列柳城了。

【原文】此时高翔闻知街亭有失，尽起列柳城之兵，前来救应，正遇延、平二人，诉说前事。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复街亭。”当时三人在山坡下商议已定。待天色将晚，兵分三路。

【注释】有失：这里意为失守。失，闪失。尽起：全部起用。复：收复。

【原文】魏延引兵先进，径到街亭，不见一人，心中大疑，未敢轻进，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见高翔兵到，二人共说魏兵不知在何处。正没理会，又不见王平兵到。忽然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鼓声震地，魏兵齐出，把魏延、高翔围在垓心。

【注释】伏：把兵埋伏。正没理会：正想不出是什么缘故。

【原文】二人往来冲突，不得脱身。忽听得山坡后喊声若雷，一彪军杀人，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径奔列柳城来。

【注释】冲突：冲杀突围。

【原文】比及奔到城下时，城边早有一军杀到，旗上大书“魏都督郭淮”字样。原来郭淮与曹真商议，恐司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来取街亭；闻知司马懿、张郃成了此功，遂引兵径袭列柳城。正遇三将，大杀一阵。蜀兵伤者极多。魏延恐阳平关有失，慌与王平、高翔往阳平关来。

【注释】比及：等到。都督：官名，军事长官或领兵将帅。郭淮：字伯济，魏将。曹真：字子丹，魏国的宗室。分淮：分派郭淮。

【原文】却说孔明自令马谡等守街亭去后，犹豫不定。忽报王平使人送图本至。孔明唤入，左右呈上图本。孔明就文几上拆开视之，拍案大惊曰：“马谡无知，坑陷吾军矣！”

【注释】使人：派人。“使”在此作动词。就文几上：就便在文几上。文几，文书案。

【原文】左右问曰：“丞相何故失惊？”孔明曰：“吾观此图本，失却要路，占山为寨。倘魏兵大至，四面合围，断汲水道路，不须二日，军自乱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归？”长史杨义进曰：“某虽不才，愿替马幼常回。”孔明将安营之法，一一吩咐与杨仪。

【注释】安归：往哪里去？长(zhǎng掌)史：官名。进：进言。

【原文】——正待要行，忽报马到来，说：“街亭、列柳城，尽皆失了！”孔明跌足长叹曰：“大事去矣！——此吾之过也！”

【注释】报马：即探马。跌足；跺脚。

【原文】急唤关兴、张苞吩咐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击，只鼓噪呐喊，为疑兵惊之。彼当自走，亦不可追。待军退尽，便投阳平关去。”又令张翼先引军去修理剑阁，以备归路。

【注释】武功山：在今陕西武功县南。鼓噪(zào皂)：击鼓喧哗。剑阁：在四川剑阁县北，大小剑山之问的栈道，亦称剑门关。

【原文】又密传号令，教大军暗暗收拾行装，以备起程。又令马岱、姜维断后，先伏于山谷中，待诸军退尽，方始收兵。又差心腹人，分路报与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军民，皆入汉中。又遣心腹人到冀县搬取姜维老母，送入汉中。

【注释】断后：在后面掩护军队退却。天水、南安、安定三郡：都在祁山以北。天水，今甘肃省天水市西北。南安，今甘肃省陇西县东南。安定，今甘肃省镇原县南。冀县：当时属天水郡的一个县。郡治所在地。

【原文】孔明分拨已定，先引五千兵退去西城县搬运粮草。忽然十余次飞马报到，说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望西城蜂拥而来。时孔明身边别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军，已分一半先运粮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军在城中。众官听得这个消息，尽皆失色。

【注释】退去：退到。西城县：今陕西安康县西北，为当时魏兴郡郡治所在。飞马：这里指探马。用“飞”字形容情况紧急。

【原文】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尘土冲天，魏兵分两路望西城县杀来。孔明传令，教将旌旗尽皆隐匿；诸军各守城铺，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语者，斩之；大开四门，每一门上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

【注释】城铺：城上巡查的岗位。

【原文】孔明乃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注释】鹤氅(chǎng厂)：用鸟羽制成的外衣，使人穿上后显得潇洒，后来也专称道服为鹤氅。敌楼：用以了望敌情的楼。这里指城楼。操琴：弹琴。

【原文】却说司马懿前军哨到城下，见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急报与司马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军，自飞马远远望之。果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麈尾。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旁若无人。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

【注释】自飞马：自己骑上马飞快地（前去）。麈(zhǔ主)尾：拂尘，俗称拂子。麈，鹿一类的兽，它的尾巴可以做拂尘。中军：主帅直接率领的那部分军队。

【原文】次子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汁也。汝辈岂知？宜速退。”于是两路兵尽皆退去。

【注释】弄险：干危险的事。宜速退：速退为好。

【原文】孔明见魏军远去，拊掌而笑。众官无不骇然，乃问孔明曰：“司马懿乃魏之名将，今统十五万精兵到此，见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谨慎，必不弄险；见如此模样，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险，盖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引军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兴、苞二人在彼等候。”众皆惊服日：“丞相之机，神鬼莫测。若某等之见，必弃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弃城而走，必不能远遁。得不为司马懿所擒乎？”……。言讫，拍手大笑曰：“吾若为司马懿，必不便退也。”

【注释】拊掌，抚摩着手掌。统：统率。

【原文】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随军入汉中——司马懿必将复来。于是孔明离西城望汉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军民，陆续而来。

【注释】复来：再来，还要来。

【原文】却说司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忽然山坡后喊杀连天，鼓声震地，懿回顾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诸葛亮之计矣。”只见大路上一军杀来，旗上大书：“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魏兵皆弃甲抛戈而走。

【注释】二子：指司马师和司马昭。右护卫使：和下文的“左护卫使”都是当时的武官名。虎翼：和下文的“龙骧(xiāng香）”都是封号。

【原文】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杆大旗，上书：“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山谷应声，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军心疑，不敢久停，只得尽弃辎重而去。兴、苞二人皆遵将令，不敢追袭，多得军器粮草而归。司马懿见山谷中皆有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注释】辎重：行军时携带的器械、粮草等。辎(zī淄)。

【原文】此时曹真听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赶。山背后一声炮响，蜀兵漫山遍野而来：为首大将，乃是姜维、马岱。真大惊，急退军时，先锋陈造已被马岱所斩。真引兵鼠窜而还。蜀兵连夜皆奔回汉中。

【注释】听知：得到报告而知晓。

【原文】却说赵云、邓芝伏兵于箕谷道中。闻孔明传令回军，云谓芝曰：“魏军知吾兵退，必然来追。吾先引一军伏于其后，公却引兵打吾旗号，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护送也。”却说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唤先锋苏颐吩咐曰：“蜀将赵云英勇无敌，汝可小心提防。彼军若退，必有计也。”苏颐欣然曰：“都督若肯接应，某当生擒赵云。”遂引前部三干兵，奔入箕谷，看看赶上蜀兵，只见山坡后闪出红旗白字，上书“赵云”。苏颐急收兵退走。

【注释】苏颛(yóng喁)：魏将。

【原文】行不到数里，喊声大震，一彪军撞出，为首大将，挺枪跃马，大喝曰：“汝识赵子龙否！”苏颐大惊曰：“如何这里又有赵云？”措手不及，被云一枪刺死于马下。余军溃散。

【注释】撞出：即冲出的意思。形容出兵很迅猛。

【原文】云迤逦前进，背后又一军到，乃郭淮部将万政也。云见魏兵追急，乃勒马挺枪，立于路口，待来将交锋。蜀兵已去三十余里。万政认得是赵云，不敢前进。云等得天色黄昏，方才拨回马缓缓而进。郭淮兵到，万政言赵云英勇如旧，因此不敢近前。

【注释】迄逦（yí lǐ仪里）：曲折连绵，接连不断的样子。

【原文】淮传令教军急赶，政令数百骑壮士赶来。行至一大林，忽听得背后大喝一声曰：“赵子龙在此！”惊得魏兵落马者百余人，余者皆越岭而去。万政勉强来敌，被云一箭射中盔缨，惊跌于涧中。云以枪指之曰：“吾饶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赶来！”万政脱命而回。云护送车仗人马，望汉中而去，沿途并无遗失。……

【注释】盔缨：头盔上的缨子。车仗：车辆武器。

【原文】却说司马懿分兵而进。此时蜀兵尽回汉中去了。懿引一军复到西城，因问遗下居民及山僻隐者，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又无武将，只有几个文官，别无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关兴、张苞，只各有三千军，转山呐喊，鼓噪惊追，又无别军，并不敢厮杀。”懿悔之不及，仰天叹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抚了诸处官民，引兵径还长安。

【注释】转：绕。

【原文】却说孔明回到汉中，计点军士，只少赵云、邓芝，心中甚忧；乃令关兴、张苞，各引一军接应。二人正欲起身，忽报赵云、邓芝到来，并不曾折一人一骑；辎重等器，亦无遗失。孔明大喜，亲引诸将出迎。赵云慌忙下马伏地曰：“败军之将，何劳丞相远接？”

【注释】甚忧：很忧愁，这里指孔明替赵云、邓芝的安危担心。

【原文】孔明急扶起，执手而言曰：“是吾不识贤愚，以致如此！各处兵将败损，惟子龙不折一人一骑，何也？”邓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龙独自断后，斩将立功，敌人惊怕，因此军资什物，不曾遗弃。”孔明曰：“真将军也！”遂取金五十斤以赠赵云，又取绢一万匹赏云部卒。云辞曰：“三军无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赏，乃丞相赏罚不明也。且请寄库，候今冬赐与诸军未迟。”孔明叹曰：“先帝在日，常称子龙之德，今果如此！”乃倍加钦敬。

【注释】军资什物：指军用的所有物品。部卒：部下。寄库：赵云辞去奖赏，要孔明退存仓库里。先帝：指已去世的刘备。

【原文】忽报马谡、王平、魏延、高翔至。孔明先唤王平入帐，责之曰：“吾令汝同马谡守街亭，汝何不谏之，致使失事？”平曰：“某再三相劝，要在当道筑土城，安营守把。参军大怒不从，某因此自引五千军离山十里下寨。魏兵骤至，把山四面围合，某引兵冲杀十余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无数。某孤军难立，故投魏文长求救。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奋死杀出。比及归寨，早被魏兵占了。乃投列柳城时，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复街亭。

【注释】文长：魏延的字。克复：攻克收复。

【原文】因见街亭并无伏路军，以此心疑。登高望之，只见魏延、高翔被魏兵围住，某即杀入重围，救出二将，就同参军并在一处。某恐失却阳平关，因此急来回守。非某之不谏也。丞相不信，可问各部将校。”孔明喝退，又唤马谡入帐。谡自缚跪于帐前。孔明变色曰：“汝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法。吾累次叮咛告戒：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领此重任。汝若早听王平之言，岂有此祸？今败军折将，失地陷城，皆汝之过也！若不明正军律，何以服众？汝今犯法，休得怨吾。汝死之后，汝之家小，吾按月给与禄粮，汝不必挂心。”叱左右推出斩之。

【注释】伏路军：埋伏在路上的军队。熟谙(ān安)：熟悉，谙练。明正军律：严明地执行军法。禄粮：俸米。

【原文】谡泣曰：“丞相视某如子，某以丞相为父。某之死罪，实已难逃；愿丞相思舜帝殛鲧用禹之义，某虽死亦无恨于九泉！”言讫大哭。孔明挥泪曰：“吾与汝义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也，不必多嘱。”左右推出马谡于辕门之外，将斩。

【注释】殛（jǐ及）鲧(gǔn衮)用禹：相传尧之时，禹之父鲧，因用筑堤防水的方法，九年治水无功，为舜所杀。舜帝启用禹继父业治水。禹改用疏引的方法治水，水患以平。殛，杀死。这里，马谡用此典故，请孔明在处死他后，能使用自己的儿子。

【原文】参军蒋琬自成都至，见武士欲斩马谡，大惊，高叫：“留人！”入见孔明曰：“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臣，岂不可惜乎？”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方分争，兵戈方始，若复废法，何以讨贼耶？合当斩之。”

【注释】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春秋时楚国大将得臣，带兵同晋文公作战失败，楚王逼他自杀。晋文公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高兴。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兵戈方始：战争刚开始。

【原文】须臾，武士献马谡首级于阶下。孔明大哭不已。蒋琬问曰：“今幼常得罪，既正军法，丞相何故哭耶？”孔明曰：“吾非为马谡而哭。吾想先帝在白帝城临危之时，曾嘱吾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今果应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因此痛哭耳！”大小将士，无不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