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注释】属：托付。 何好：有什么长处。 何能：有什么才能。

【译文】齐国有一个名叫冯谖的人，穷得生活不下去，他托人求见孟尝君，表示愿意在他门下混碗饭吃。孟尝君问：“来客有什么长处？”答道：“没有！”又问：“他有什么才能？”又答：“没有！”孟尝君笑而答道：“那就让他留下吧！”

【原文】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

【注释】左右：指孟尝君手下的侍者。 贱：轻视。 草具：指素食，草可解作蔬菜。

【译文】孟尝君的手下人以为主人看不起冯谖，于是很慢待他，吃饭的时候也只给冯谖一些蔬菜之类的食物。

【原文】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

【注释】顷：不久，暂短。 长铗：长剑，铗，剑把。 无鱼：指无荤菜。

【译文】冯谖在那里住了不久，一天他倚靠在柱子上用手指弹着长剑唱道：“长剑啊，还是随我回去吧！在此连荤菜也吃不到！”手下人将此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道：“应该向他供应和其他门客一样的食品。”

【原文】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

【注释】为之驾：给他车乘。

【译文】又过了不久，冯谖再次用手指弹着长剑唱了起来，他唱道：“长剑啊，随我回去吧！在这里出入没有车子坐。”孟尝君手下人听了不禁发笑，並把此事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道：“应该和其他客人一样给他车乘。”

【原文】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

【注释】揭：持。 过：过从，指访问朋友。 客我：以我为客。

【译文】冯谖有了车子后，时常带着长剑去访问朋友，並宣扬道：“我现在是孟尝君的门客了。”

【原文】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

【注释】无以为家：没有东西瞻养家人。

【译文】又过了不久，冯谖又用指头敲着长剑唱道：“长剑啊随我回去吧，在这里得不到什么东西可以瞻养家人！”孟尝君手下的人听了都很厌恶他，以为冯谖贪而不知足。

【原文】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译文】孟尝君听说后就问：“冯公有亲属吗？”手下人答道：“他家中有年老的母亲。”孟尝君就命人给冯谖家中供给食用的东西，並告诉下人不要使他家中太贫困。从此冯谖再也不唱了。

【原文】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

【注释】记：这里指田契、帐薄。 习：熟悉。 计会：计算。 责：债。 薛：地名，孟尝君的封地。 署：签名。指表示接受任用。

【译文】后来，孟尝君拿出田契帐，叫他手下人去问诸门客：“谁熟悉计算，可以替孟尝君去薛地收债摧租？”冯谖写了份奏折表示愿意接受这收债摧租的任务。

【原文】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

【注释】负：亏待。 见：接见。

【译文】孟尝君见到冯谖的奏折，忙问冯谖是谁，手下人答道：“就是前番用手指弹着长剑唱‘长剑啊，我们回去吧’的那个人。”孟尝君听了笑道：“那位门客果然是有才能的人，我亏待他了，至今还没有接见过他。”于是接见了冯谖。

【原文】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忄宁)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

【注释】谢：致歉。 倦于事：忙于国事。 愦（kuì愧）：昏乱、胡涂。 (忄宁)（nuò懦）愚：懦弱庸愚。 沉：埋头。 开罪：得罪。

【译文】孟尝君见到冯谖忙致歉道：“由于我忙于国事，昏于忧劳，加之性情懦弱庸愚，整天埋头于国家事务上，所以一直没有接见先生，多有得罪，先生对此不为羞辱，现在是否可以替我去薛地收债摧租吗？”冯谖回答：“愿意。”

【原文】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注释】约车治装：准备车辆，整理行装。 载券契：把债券装上车。 辞：告辞。 毕收：全数收回。 市：买。 寡有：少有，没有。

【译文】于是就准备车辆、行装。临行时冯谖向孟尝君辞行，说道：“我一定将租债全数收回，不知你希望我替你买些什么回来？”孟尝君说：“你看我家中缺少什么就买什么吧！”

【原文】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徧合赴，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注释】驱：驱车。 当责者：应当还债的人。 悉来合券：全来核对债券。 徧：普遍核实。 矫命：假托孟尝君的命令。

【译文】冯谖驱车到了薛地，命那里的官吏召集那些应当还债的百姓全来核对债券。债券核实之后，冯谖站起来假托是孟尝君的命令，决定不要大家交租还债，並当众把那券契烧掉，百姓高兴地欢呼：“孟尝君万岁！”

【原文】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毕收矣。以何市而反？

【注释】长驱到齐：一直驱车回到齐国。 疾：快。

【译文】冯谖在薛地烧掉券契之后，一直驱车回到齐国，一早就去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听说冯谖这么快就回来了觉得很奇怪，马上穿衣起床接见冯谖，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债都收全了吗？”冯谖说：“全收齐了。”孟尝君又问：“那么你替我买回来些什么呢？”

【原文】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

【注释】窃计：暗中估计。 外厩：宫外的马舍。 下陈：堂下。

【译文】冯谖说：“君曾说‘买吾家中缺少的东西’，我暗中估计，君宫中珍宝堆积，狗马充满宮外的马舍；堂下美女成群。君家中缺少的，就是一个‘义’，所以我背着为君买了义。”孟尝君不明白地问：“买义怎么讲呢？”

【原文】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注释】区区：小。 拊：同抚，抚爱。 贾（gǔ鼓）利之：以商人的手段谋取利息。

【译文】冯谖答道：“君有小小的薛地，却不抚爱自己的子民，反而以商人的手段去谋取利息。我假用君的名义，把收来的债还给了百姓，因烧掉了债券田契，百姓都喊你万岁，这就是我为你所买的义。”孟尝君听了很不高兴，说：“知道了，先生去休息吧！”

【原文】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

【注释】期年：满一年。 就国：归返自己的领地。

【译文】此后刚满一年，齐王听信他人的谗言决心辞退孟尝君，齐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用先王的旧臣为我当宰相！”孟尝君只能归返自己的领地了。

【原文】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注释】终日：一整天。

【译文】孟尝君的人马走到离薛地还有近百里远，就看到薛地的百姓扶老携幼地在路上迎接，一整天都是这样。孟尝君看了万分激动，他侧过身子对冯谖说道：“先生所为我买的义，今天我看到了！”

【原文】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粱。

【注释】狡兔：狡滑的兔子。 金：指当时作为货币的黄铜。 梁：魏国国都大梁，今河南开封。

【译文】冯谖说：“狡滑的兔子有三个窝才能免于一死。现在君只有一个薛地，还不能高枕无忧。请让我为你再凿二个窝吧！”孟尝君听了就给冯谖五十辆车，金五百斤。冯谖带着这些东西就去大梁进行游说。

【原文】谓梁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

【注释】诸侯：指其他诸侯国。 虚上位：空出最高的官位。

【译文】冯谖对梁王说：“齐国把孟尝君放出来，允许他去诸侯国任职，哪个诸侯能留用孟尝君，国家一定会很快富强起来的。”于是梁王空出了最高的官位，以旧相做上将军，遣使者带了金一千斤，车一百乘去聘请孟尝君。

【原文】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注释】诫：告诫。 显使：显赫的使节。

【译文】冯谖赶在梁国使者之先，回来告诫孟尝君说：“现在梁王已派了显赫的使节，带了重金来聘你。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要齐王知道你的重要。”孟尝君听了冯谖的话，梁国的使者三次来请，孟尝君都推辞而不去。

【原文】齐王闻之，君臣恐惧，

【译文】齐王听到梁王用重金聘用孟尝君的消息，生怕梁王得了孟尝君以后对自己不利，因此君臣都十分恐惧。

【原文】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謏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

【注释】太傅：官名，国君的老师。 赍（jī机）：携带。

文车：绘有文采的车。 二驷：四匹马拉的车两辆。 服剑：齐王自佩的宝剑。 祥：善。 祟：鬼神作怪。

【译文】齐王忙派太傅携带金千斤，四匹马拉的文车两辆，齐王自佩的宝剑一把，並带一封表示自责的书信，信中说：“由于我不善用人，又受宗庙鬼神作崇和听信了谗臣的谄媚阿谀，得罪了你，全是我的不对，望你看在先王宗庙之面，还是回来治理万民吧！”

【原文】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注释】宗庙；祭祀祖先的地方，孟尝君和齐王均是齐国先王的后代，建有宗庙的地方会受到国人的重视，而增强安全感。

【译文】这时，冯谖又告诫孟尝君，说道：“应该趁齐王要你回去之机，请求允许在薛邑建立祭祀祖先的宗庙。”薛邑建立宗庙之后，冯谖对孟尝君说道：“齐王的重用，诸侯国的争聘，薛地建立了宗庙，这就像兔子有了三个窝，从此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原文】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注释】纤介：微细，微小，介，通“芥”。

【译文】从此，孟尝君做了几十年宰相，没有受过微小的祸灾。

这全是冯谖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