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喜欢。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

【注释】进学：指考取秀才。 喜欢：欢喜。 烧锅：烧火。 丈人：即岳父。 作揖：这里是指一种晚辈对长辈的礼节。 我自倒运：我自认倒霉。倒运，运气不好，倒霉。 现世宝：在世上去人现眼的活宝。活宝是贬义词。 累：牵累，牵连。 带挈(qiè 切）：带领、提携。这里是“使你沾我的光，交了好运”的意思。 相公：这里栺秀才。 （本篇文字浅近，故不附译文）

【原文】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

【注释】唯唯连声：连声应答。 浑家：妻子。 造饭：做饭。

【原文】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

【注释】体统：规矩。装大：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做田的、扒粪的：统指庄户人家。学校：指县里学官所管理的学校。考上秀才就算入了学校，成为县里学官的学生。烂忠厚：忠厚得腐烂无用。

【原文】胡屠户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注释】小菜饭：这里指以小菜下饭，不见荤腥。 醺醺：喝醉酒的样子。 腆（tiǎn舔）：这里指胡屠户腹部隆起的样子。

【原文】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

【注释】同案：指同时考取秀才的人。这段文字中出现的魏好古，就是范进的同案。 乡试年：明清两代科举考试有二，一是区域性的乡试，考中的称“举人”；一是全国性的会试，考中的称“进士”。乡、会试都是三年举行一次。逢乡、会试的那一年统称为“科举年”；逢乡试的那一年统称为“乡试年”。文会：读书人自由集合，论诗作文，互相观摩，叫文会。这里指秀才为应乡试举行的聚会。 六月尽间：六月过完的时候，六月底。

【原文】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

【注释】宗师：主持一省儒学和举业的长官，叫学道、学台、学政或宗师，任期内主持所属各州府考试。 老爷：对举人的称呼。 文曲星：旧俗迷信说法，科场得意的人，被认为是文曲星下凡。

【原文】“象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门不着。

【注释】抛：此处同“泡”。 行（háng杭）亊：行业。前面出现的“行亊”与此同解。 馆：教书的处所。 盘缠：与前面出现的“盘费”意同，都是路费的意思。 嗑（kè课）：原意“咬开”，这里引伸意为“吃”或“喝”。

【原文】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

【注释】自古无场外的举人：从来就没有不经过考试而做了举人的。

【原文】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注释】即便：立刻就。 饿了两三天：这里意思是，家里断炊两三天，人都挨着饿。

【原文】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

【注释】升：量名。一斗的十分之一。 餐：原指“吃”和“饭食”，这里作量词用，即“一顿”的意思。

【原文】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

【注释】时候：这里指时辰。 一片声：声音接连不断，响成一片。

【原文】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挤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

【注释】报录人：把考中或升授官职的消息写成喜报送给当事者的人，一般称为“报子”。在头报之后，还有二报、三报，表示隆重。央及：央求，恳求。

【原文】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走。

【注释】一地里：一个地方。 草标：以草作标志，古时人卖物品，插一束草为标记，表示要出售。 你恭喜中了：恭喜你中了。 不听见：听不见。

【原文】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

【注释】怎的：为什么。 混：这里是“哄骗”的意思。 顽：顽皮。 这里是“开玩笑、耍顽皮”的意思。

【原文】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

【注释】掼：掷，扔。

【原文】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贴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注释】讳：原是“避忌”的意思。在封建社会里，称呼别人时先说讳，再说名字，含有尊敬的意思。 亚元：举人的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这里报录人将范进中的第七名带上“亚元”，是有意奉承。 京报连登黄甲：这是科举时代专写在中试喜报上和一句祝贺词，表示以后的会试、殿试连捷的京报就要送到的意思。殿试等第分三甲，榜是黄纸书写的，所以叫做“黄甲”，一般也称为“金榜”。

【原文】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醒人事。

【注释】交：即跤。 不醒人事：即不省人事。

【原文】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

【注释】不由分说：不容许辩解。分说，辩白。

【原文】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

【注释】淋淋漓漓：渗透了水的样子。

【原文】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

【注释】拙病：意为难医治的倒霉病。

【原文】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再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

【注释】跟定：紧跟着的意思。 管待：即款待的意思。 商酌：商议斟酌。

【原文】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着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

【注释】狠：通“很”。 就明白了：这里是说，如果范进被打一个嘴巴后，就不疯了，恢复常态了。

【原文】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着去寻他！”

【注释】好得紧、妙得紧：即好得很、妙得很。 五更鼓：更，夜里的计时单位，一夜分五更，每更约二小时。鼓，这里是说以敲鼓报时。五更鼓，是说夜间五更鼓敲响这个时间。 迎猪：迎卖猪的主顾并买猪。

【原文】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胡屠户来，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

【注释】烧汤的二汉：烧汤，烧开水。二汉，佣工、伙计。生猪开剥前，要以开水烫皮脱毛。这里说的是烧水的伙计。

【原文】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

【注释】星宿（xiù秀）：星座。旧时迷信说法，认为官老爷是星宿下凡。 斋公：旧社会在家吃长斋、念佛、会做简单佛事的佛教信徒，叫斋公。庙里打杂的人也叫斋公。 拿：捉拿。 发：发落、发配。

【原文】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也打甚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者你救了女婿的病，阎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

【注释】尖酸人：这里指的是爱挖苦别人的人。 叙功：叙，依次排列。 叙功，列说功绩。

【原文】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

【注释】须是这般：必须这样做。 权变：权宜机变。这里有“随机应变”的意思。 局：软逼。 小心：这里是顾虑的意思。

【原文】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老太太赶出来叫道：“亲家，你这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

【注释】这可：这事只可。 何消：何须。

【原文】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

【注释】兀自：尚，还。

【原文】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

【注释】畜生：也作“畜牲”。

【原文】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

【注释】舞：这里是忙的意思。 半日：并扑一定是半天，指时间较长。

【原文】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跳驼子”板凳上坐着。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

【注释】郎中：旧时称中医为“郎中”，也有称“先生”的。

【原文】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

【注释】菩萨：这里是指胡屠户所崇拜的神灵。

【原文】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范进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

【注释】绾（wǎn 碗）：系，盘结。

【原文】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

【注释】少顷：顷，短时间，少顷，过一小会儿。

【原文】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象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

【注释】那：用在疑问句时同“哪”。 小老：胡屠户在此处自称“小老”有两重意义，一是在已经成为老爷的范进面前称“小”；一是在乡邻面前称“老”。先年：先前那些年月。

【原文】看着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注释】先走：这里意思是走在前面。

【原文】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

【注释】已是家里：家里人己经

【原文】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

【注释】大红全帖：拜客或互通礼仪用的红纸名柬，单幅的称“单帖”，横阔十倍于单帖而摺为十面的称“全帖。”用全帖拜客，是恭敬的表示。

【原文】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

【注释】说毕：话说完。

【原文】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员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

【注释】员领：即圆领，明代官员的常礼服。赋闲的官员也可以穿戴。

【原文】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

【注释】世先生：对有世交的人的敬称。世，就是世好、世交，两家世代有交谊。 题名录：乡、会试发榜后汇编的录取名册。因多用红纸印，又称“红录”。 房师：主持乡试的官员有主考和副主考，此外还有同考官，分房阅卷和荐卷，最后由主考决定。取中举人的人，称正副主考为“座师”，称分房荐卷的同考官为“房师”。

【原文】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

【注释】贺仪：祝贺时赠送的礼金。 华居：华丽的居舍。用在这里是对范进恭维的意思。 当事拜往：当时流行的口头语，把地方官称为“当事。”当亊拜往，即与地方官来往。

【原文】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

【注释】年宜：原指同年考中科举的人之间的关系，用在这里，是张静斋有意和范进套近乎。 至亲：最亲近的亲属或戚属。 见外了：当作外人了。

【原文】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

【注释】打躬作别：辞别时相互躬身作揖。是一种礼节。 走出：这里是“走到”、“走进”的意思。

【原文】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即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

【注释】细丝锭子：带有细纹的优质银锭。 舒：原意舒展，这里是“伸”的意思。

【原文】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

【注释】相与：相交往。 有“结识”的意思。

【原文】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

【注释】行瘟：传播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