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注释】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一对孔雀飞向不同方向，由于彼此留恋，每飞行四五里就盘旋一阵。这是起兴手法，借孔雀徘徊象征一时夫妻的不幸遭遇，引出正文。 箜篌：一种古代乐器，这里泛指礼乐。

【译文】汉献帝建安年间，庐江郡一带有一位名叫刘兰芝的女子，她姿容美丽，从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但熟习针线、机织之类的女工，并且知书识礼。自她十七岁那年出嫁以后，从此失去了少女时的愉快，引出了下面的悲剧。

【原文】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注释】既：既然。 守节情不移：遵守府里的规则，专心不移。 节：礼节、规则。 贱妾：封建社会里妇女谦卑的自称。

【译文】丈夫既然身有公职，所以常常忙于公事不得归家。夫妻相见的日子是很少的，兰芝感到孤独和寂寞。

【原文】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注释】机：指织布的机房。 息：休息。 断：截。这里是说，织成一匹布截下来。 大人：指兰芝婆婆。

【译文】兰芝勤于织作，每天鸡叫头遍就进入机房，很晚了还不能歇息，兰芝三天就能织成五匹布，可是婆婆还嫌她织的慢。有这样的婆婆媳妇就难做了！

【原文】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注释】不堪：不能忍受。 驱使：使唤。 徒：白白。 施：用。 白：告诉，票告。 公姥（mǔ母）：公公，婆婆。这里专指婆婆。 遣：古代女子出嫁后，被夫家休回母家叫遣。

【译文】一日，兰芝的丈夫焦仲卿回来了。兰芝长久忍气吞声，实在憋不住了，对丈夫说：“我实在忍受不了婆婆的使唤，这样留下去也无用。不如趁早休我回娘家的好！”

【原文】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注释】启：告诉，告禀。 薄禄相：穷相。 幸复：还幸运。 黄泉：指地下。 偏斜：不端正。 何意：岂料。 不厚：不满意。

【译文】仲卿听了妻子的诉说，就到前堂禀告母亲：“儿无福相，还幸运娶了这样一个好媳妇，活着时我要和她相亲相爱，死后在地下，灵魂也要相依为伴的。如今在一起生活才二三年，相处不算很久，兰芝又没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母亲为什么对她不满意呢？”

【原文】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注释】乃：如此。 区区：挚爱。 自专由：自作主张。 忿：怒。 可怜：可爱。 体：体态。 遣之：打发她（走）。

【译文】仲卿母亲对他说：“为什么你对她如此挚爱！她不懂礼节，一举一动自作主张，我早心怀怒忿，今日岂由你作主！东邻有貌似秦罗敷的女子，体态可爱无比，我去为你求婚，保你满意。快休你媳妇回娘家，千万别再留下她了。”

【原文】府吏长跪告：伏维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注释】长跪：直身而跪，表示庄重。 伏维：匍匐而思念，这是晚辈对尊长讲话时表示敬恭的习惯语。 取：同“娶”。 槌：击拍。 床：今专指卧具，古代的坐具也叫“床”。 会不：就是坚决不的意思。

【译文】仲卿见母亲直言表明了休兰芝之意，急忙跪下，求母亲说：“禀告母亲，如若驱走了兰芝，我就终身不再娶妻！”母亲一听，槌着床大怒道：“大胆！你竟敢替老婆说话！告诉你，我和她已没有情谊可说了，主意已定，决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原文】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硬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注释】还入户：回到自己房里。 哽咽：悲痛时气结不能说话。 卿：古代君对臣或平辈间都可称“卿”。 下心意：有耐心忍受委屈。

【译文】仲卿心情沉痛，默默无声地向母亲拜了两拜，回到自己房里。哽咽着对兰芝说：“驱走你不是我本意，只因母亲逼迫。爱妻暂且回家去，我也要回府衙办事去了。不久我还要把你迎娶回来，只是眼下你要忍受委屈。求你谅解，千万不要让我的话落空啊！”

【原文】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

【注释】重纷纭：再找麻烦。 初阳岁：指冬至后、立春前一段时间。 谢：辞别。 作息：操作，这里是偏义复词。 伶俜（líng pīng铃乒）：孤单。 萦（yīng营）：回绕。 卒：完成，这里说尽情报答公婆的恩德。

【译文】兰芝叹道：“不必再添麻烦吧！那年春前，我辞别家门来到贵府，行事处处遵循着婆婆的意思，哪里敢自作主张？我辛勤地日夜操劳，饱尝孤单的苦楚，总以为不会有什么大过错，可以终生地侍奉婆婆，报答恩德，想不到仍然被驱遣，哪里还谈得上再回来呢？”

【原文】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注释】绣腰襦：绣花的齐腰短袄。 葳蕤（wēi ruí威瑞）：草木闪烁着光彩，这里形容刺绣的花叶生光。 红罗：红色纱。 后人：指仲抑日后再娶的人。 遗施：赠送，施与。 会因：见面的机会。

【译文】兰芝忆起昔日与丈夫的恩爱，情意绵绵地交待了后事：“我的衣物虽然不少，但人鄙贱了，东西也不值钱了。这些东西虽然不配送给你日后迎娶的新人，就留下作纪念吧！但愿你不要为此事悲伤，要时时安慰自己。我们相互间永远也不要相忘！”

【原文】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衤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注释】严妆：盛妆。 蹑（niè聂）：踩，这里作“穿”讲。 丝履：丝织品的鞋子。 玳瑁光：玳瑁的首饰发着光彩。 明月珰：一种用明月珠制成的耳坠。 削葱根：削尖的多根。比喻手指白而尖细。 流纨素：是说腰束白绢，光彩流动如水波。 朱丹：一种红宝石。

【译文】天快亮时，兰芝就庄重地把自己打扮起来，穿上绣花（衤夹）袄，扎好白绢腰带，脚穿丝鞋，戴上玳瑁首饰和明月珠耳饰；尖细白晳的手指，红润艳丽象红宝石一样的嘴唇，加上她慢移莲步的姿态，那美妙的模样真是世间无双的。

【原文】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注释】钱帛：指聘礼。 劳家里：在家里操劳。

【译文】兰芝到堂上辞别婆母，谁知狠心的婆婆毫无挽留的意思。兰芝恭谦地对婆婆说：“婚前我生长在乡野里，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愧于仲卿；结婚时受了母亲许多彩礼，到这儿后又不能使母亲满意；今日我就走了，唯一使我惦念的是要母亲自己在家操劳了。”

【原文】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注释】始扶床：刚能扶着床走。 扶将：扶养，照应。 初七及下九：初七，指阴历七月七日。下九，古时以每月二十九日为上九，初九为中九，十九为下九，下九日妇女置酒集会、游戏玩耍。

【译文】兰芝退下后又与小姑话别，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我来时你刚能扶着床走路，如今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我走后你要尽心奉养婆婆，好好地照应她老人家，玩耍的日子也不要忘记这样。”说罢，她泪流满面，出门登车去了。

【原文】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注释】隐隐、甸甸：重叠表示车行走的声音。 何：语助词， 无义。 俱会：相会。 隔：断绝。 誓天：指天为誓。

【译文】仲卿骑马在前，兰芝乘车相随，二人在大道口停车相会。仲卿下马进入车中，真挚深情地说：“我们的恩爱不会就此断绝! 你暂回家中，我现在到府里去，不久就会回来；我对夭发誓：决不会抛弃你！”

【原文】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注释】区区怀：真诚相爱的心意。 见：蒙，被。 磐石：喻坚定不移。 蒲苇：水草，喻虽柔弱而坚韧。 父兄：偏义复词，这里单指兄。 性行：性情和行为。 进：违背。 长劳劳：惆怅忧伤不止。

【译文】兰芝此时思绪万千，抽泣着说：“感谢郎君真诚相爱的心意！萦你记怀着妾，希望你不久就来相见。你象磐石一样坚定，我象蒲苇一样柔韧。担心的是我家兄长性情暴躁，恐怕不会顺从我的心意使我在痛苦中煎熬。”分手时，两人惆怅忧伤，依依不舍。

【原文】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

【注释】无颜仪：没有脸面。 拊掌：拍手，表示惊讶。 不图：没有想到。 誓：疑是“諐”字之误。諐，即古“愆”（qiān千）字。愆违，过失。

【译文】兰芝回到娘家，进进出出都觉得脸上无光。母亲惊讶地拍着掌说：“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从十三岁就教你织布、裁衣；你深知礼仪，总想你出嫁后不会有什么过失。如今你若无过错怎么会被休回家了呢？”

【原文】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注释】悲摧：悲痛。

【译文】兰芝此时百感交集，有屈难言，惭愧地辩白说：“女儿实在没有什么过错啊！”母亲岂不了解女儿的品行，对兰芝的不幸遭遇感到无限的悲痛。

【原文】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今才。

【注释】郎：公子。 窈窕：美好的样子。 便言：有口才。 令才：美才。

【译文】兰芝回家才十多日，县官派县丞为媒前来说亲。男方是县令的三公子，年令十八九岁，模样无比，口齿灵利。

【原文】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衔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叮咛，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注释】衔泪：含泪。 非奇：不佳，不妙。 断来信：回绝媒人。 徐徐：慢慢。 更：再。 谓：说。 之：代指出嫁这件事。

【译文】母亲便对女儿说：“你可以去答应他。”兰芝含泪答道：“我回来时，仲卿再三嘱咐，我们发誓永远不分离。现在如若我违背誓言，恐怕不好。可以回绝媒人，以后慢慢再谈改嫁的事吧。”

【原文】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注释】不堪：不配。 合：配得上。 广问讯：多方面打听。

【译文】母亲告诉媒人说：“兰芝出身贫贱之家，出嫁后又被休回娘家，不配做小官吏的妻子，怎么配得上你们公子呢？不信你可多方面打听打听，我们不便答应这门亲事。”

【原文】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注释】丞：县丞，县级长官副职。 承籍：继承先人的仕籍。 娇逸：娇美不凡。 主簿：官名，掌管文书簿籍，郡县一级官衡都有。

【译文】县令的媒人回去不几天，郡府又派主簿到刘家对兰芝母亲说：“太守历来是官宦人家，他家的五公子看中了你家兰芝，五公子娇美不凡，尚未婚配，想让我作媒和刘兰芝结亲。太守故派我来说合。”

【原文】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注释】怅然：不痛快。 作计：打算。 不量：不加考虑。 否泰： “否”、“泰”本是《易经》中的两个挂名，否代表坏运气，泰代表好运气。否读（pǐ匹）。 如天地：高下有如天地之别。 荣汝身： 使你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 义郎：美好的郎君。 其往：将来。

【译文】兰芝母亲回绝媒人说：“女儿发誓不再嫁，老妇也不敢再说。”哥哥在一旁听到这件事，高声教训妹妹道：“先前你嫁给府上小官，如今要嫁的是太守家的公子，两下比较有天地之别；改嫁后你可终身享受荣华富贵，不嫁给这样美好的郎君，将来你打算怎么样呢？”

【原文】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注释】中道：半中间。 处分：处理。 适：顺从。 自任专： 自任、自专，引伸为自作主张。 要：约。 渠会：与他（指焦仲卿）相会。 无缘：没有机会。 登即：当即。 许和：应许。

【译文】兰芝受兄长所逼，知道自己眼前只有改嫁一条路。兰芝此时坦然地说：“道理确实象兄长所说的那样。半中间又回到哥哥家里。哪能自作主张！虽与仲卿有誓约，但同他永远无机会相见了。我现在就答应这门亲事，双方可以办理婚事了。”

【原文】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喜欢。

【注释】床：座位。 诺诺：是是。 尔尔：如此如此。诺诺复尔尔：就象说“好好”、“是是”。 部：術门，这里指太守府。 府君：太守。 言谈：说媒。 大有缘：有缘分，意思是说说媒很成功。

【译文】媒人见兰芝吐口，急忙离开座位，连声说：“好好，是是。”接着他到府上禀报太守：“下官不辱使命，亲事说成功了！”太守一听，心中很高兴。

【原文】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

【注释】历、书：都指历书。古人迷信，合婚要拣选时日，有《六合婚嫁书》、《阴阳婚嫁书》供选择婚娶吉日。 六合：代表年、月、日的六个字相合。 良吉：良辰吉日。 交语：交相传话给手下的人。 速装束：赶快等办婚礼用品。 络绎：指人来人往。 浮云：比喻人多。

【译文】太守欣然翻开历书，选定三十曰这天为良辰吉日，一面命县丞前往刘家通告，一面传话给下面人速速筹办婚礼用品。 一时间太守府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原文】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注释】青雀白鹄（hú湖）舫（fǎng纺）：画有青雀和白鹄的船。 鹄：俗名天鹅。 四角龙子幡（fān反）：指船舱四角都挂着画龙的小旗子。 婀娜：指旗幡随风飘动的样子。 金车：金饰的马车。 玉作轮：玉石制作的车轮。 青骢（cōng匆）马：毛色青白夹杂的马。 流苏：用彩丝或羽毛做成的下垂的缨子。 金镂鞍：有镂刻金饰的马鞍。 赍（jī机）：付给。 杂彩：各式绸缎。 交、广：指交州（汉郡名，包括今广东、广西等地），广州（三国时始置，即今广东省）。鲑（guī归） 珍：指山珍海味。 郁郁：形容人多热闹。 登：此处作“发”字讲。

【译文】太守府迎亲的准备是豪华的，水路、陆路都安排妥当， 还有聘礼三百万钱、各色绸缎三百匹、交、广一带的山珍海味。

【原文】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

【注释】适：刚才。 不举：办不成。引伸义为婚事办的不成样子。

【译文】第二天太守家就要来娶亲了，母亲怕婚事办不成，摧问兰芝为什么还不做嫁衣。兰芝没回答母亲，只是用手帕捂住嘴啼哭，泪如雨泻。

【原文】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衤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注释】琉璃榻：嵌琉璃的坐具。 晻晻：（yǎn掩）：日落昏暗的样子。 暝：暗。

【译文】兰芝只得应付这场违背自己心愿的婚配。她把坐位移置前窗下，动刀剪，执绫罗，含悲流泪做嫁衣。一天之内她便把嫁衣做成。到了日暮黄昏时，她歇了手脚，不免一腔悲愁涌上心头， 又走到门外啼哭起来。

【原文】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注释】求假：请假。 未至二三里：还没到，距刘家还有二三里路程。 摧藏：伤心。一说是凄怆的音转。一说藏同“脏”， 有摧挫肝肠的意思。 蹑履：本义是穿起鞋子。这里是举步赶向前的意思。

【译文】仲卿得知兰芝再嫁的事，请假骑马往刘家赶来。人悲伤，马也哀鸣。兰芝听到熟悉的马叫声，举步出迎，孤独和失意中看到果然是自己以前的丈夫来了。

【原文】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注释】量：料。 详：详知。 兼：还有。

【译文】仲卿来到兰芝面前。兰芝抚摸着马鞍伤心地说：“分手后，事情的变化，果然不能象我们先前的誓愿那样了，其中原由你一时也难详知。在家母还有兄长的逼迫下，我已另许他人， 君现在还有什么指望呢！”

【原文】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注释】厚：坚实的意思。 卒：终，一直到。 旦夕间：早晚之间。 日胜贵：一天比一天舒适高贵。 胜：生活优祜。 贵：地位显赫。

【译文】仲卿绝望地对兰芝说道：“我祝贺你攀了门高亲！誓言中的磐石还坚实地存在，可以直到千年后；可惜蒲苇的柔韧是短暂的。 当你富贵荣华之日，也就是我独自赴黄泉之时！”

【原文】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注释】何意：想不到。 君尔妾亦然：你这样，我也是如此。 千万：表示坚决。 不复全：再也不能保全。

【译文】兰芝说道：“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初你休遣我，如今我再嫁，不都是被逼迫的吗？你去死，我也不活了。我们今日就相约在九泉之下相见。再不会违背今日的誓言了！”他们分手之时，生离犹如死别，无限的悲愤是难以言表的。一对恋人决心辞别人世，任何力量也不能保全他们了。

【原文】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注释】日冥冥：原意日暮，这里拿太阳落山来比喻生命的终结。 单：孤单。 不良计：不好的打算，指自杀。 命：寿命。 四体：四肢，引伸指身体。 康：康宁。 直：顺，舒适强健。

【译文】仲卿回家后，他正言禀明母亲：“今日天寒风大，摧断了树枝，院里兰花上结满了寒霜。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了，这会使你今后很孤单。我是故意作出这不好的打算的，不要怨神怨鬼！祝愿母亲的寿命象南山石一样不朽，身体永远康强！”

【原文】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注释】零泪：断断续续的眼泪。 台阁：这里泛指官府。 贵贱：地位高低不同。 情何薄：哪里算薄情呢？ 艳城郭：全城称艳。

【译文】仲卿之母一听，凄然泪下：“你是大户人家的后代，在官府为官，千万不能为了妇人而死。你跟她贵贱有别，抛弃她怎么能算薄情了呢？东邻家有贤惠的女子，全城称艳，我巳为你求婚了，很快就有满意的答复的。”

【原文】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注释】作计：指自杀的主意。 乃尔：就这样。 立：决定。 渐见愁煎迫：逐渐被忧愁所煎熬逼迫。

【译文】仲卿心酸地辞别母亲，回到自己空空的房中。他想起妻子兰芝和自己一样正受着煎熬和逼迫，长叹一声之后，打定了自尽的主意。

【原文】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青池。

【注释】其日：兰芝嫁娶这天。 牛马嘶：形容车马盈门热闹的情况。 青庐：用青布搭起的篷帐，举行婚礼的地方。 人定初：指夜深人静的时候。 举身：纵身。

【译文】再说，在结婚这天，兰芝被盛大的迎亲队伍接到太守家，在青庐帐中与太守家五公子举行了典礼。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兰芝来到院中清水塘边，脱下丝鞋，长叹一声：“我就要断送生命去黄泉和仲卿相会了，魂魄离去，让尸体长留人间吧！”说完，纵身跳入清水碧波之中。

【原文】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注释】自挂：上吊而死。

【译文】仲卿得知兰芝离开了人世，徘徊在庭院的树下，好象有好多话还没向世人披露。尔后，他毅然不失前约，在庭树上上吊而死，以生命殉了爱情。

【原文】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注释】华山：庐江境内的一个小山，今不可考。一说这里借用南朝乐府《华山畿》中的地名，以此比喻至死不渝的爱情。 交通：相通连。 达五更：到天亮。

【译文】事后，两家把这对夫妻合葬在华山旁边。坟墓的四周种植了松柏、梧桐。后来，松柏和梧桐生长得枝繁叶茂，通连在一起；一对恩爱的鸳鸯飞来作巢栖居，时时相对而鸣，每夜都叫到天亮。

【原文】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注释】驻足：停步。 彷徨：徘徊。此处有心神不定的含意。 多谢：多多劝告的意思。 戒之：以此亊为鉴戒。

【译文】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使行路人停下了脚步；失去丈夫的女人也为此鸟鸣心神不定。鸟儿的叫声又好象告戒后世人：兰芝和仲卿双双为爱情殉难的悲剧，千万不要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