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以故贫。

【注释】魏文侯：战国初魏国的国君，公元前446年至前396年在位。 邺(yè业）：古都邑名，魏文侯建都于此。在今河北省临漳县。 会长老：召集地方上年高而有影响的人。 河伯：河神。

【译文】魏文侯在位的时候，派西门豹做邺城的县官。西门豹上任以后，首先面见地方上年高而有影响的老人，征询民间感到痛苦的是什么。那些长老回答说：“这里常给河神娶亲，所以很贫穷。”

【原文】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

【注释】三老：古代掌管教化的乡官。 廷掾(yuàn愿）：县令的助理官。 赋敛：征收捐税。 常岁赋敛百姓：年年要向百姓征收捐税。 祝巫：古代以召鬼降神这类迷信为职业的人。

【译文】西门豹问为河伯娶亲是怎么会事？长老们说：当地的教化官和助理官每年要向百姓征收几百万捐税，只把二三十万钱化费在“河伯娶亲”这件事上。剩下的钱就和祝巫一起私分了。

【原文】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

【注释】好：貌美、漂亮。 好者：漂亮的。 娉：同“聘”，下聘礼，即定婚。 取：同“娶”。

【译文】为河神娶媳妇，是他们与一个老巫婆策划出来的。那老巫婆只要看到小户人家有女孩长得比较漂亮的，就指定为河神看中的人，硬下聘礼娶去。

【原文】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

【注释】缯（zēng）：丝织品的总称。 绮（qǐ启）：有花纹的绸子。 毂（hú胡）：有皱纹的纱。 斋宫：斋戒时住的房子。 缇（tí题）黄红色的帛。 绛（jiàng匠）；红色。 张缇绛帷：挂起黄红色的绸帐子。

【译文】他们把这个聘娶来的小女子洗了澡，穿上花绸皱纱衣裳，并在河边搭起了斋宫，挂起黄红色的帐子，把那女子单独关闭在内，并准备了牛肉白酒，过上十多天。

【原文】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

【注释】共粉饰之：大家一起装饰点缀嫁娶的（土力）面。 如嫁女床席：如同出嫁女儿那样铺设了床被枕席。 行：指漂流。 没：沉没。

【译文】到了行事之日，就把那女子打扮起来，象嫁女儿那样，办了一只床铺枕席，命女子登上床，把床铺浮入河中，床铺开浮在水面，漂流了十多里，就连人带床全部沉没了。

【原文】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

【注释】持：带着。

【译文】所以凡是有女儿生得好一些的人家，害怕被老巫婆指定去嫁给河伯，都带着女儿远远地逃亡了。

【原文】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

【注释】所从来久远矣：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了。

【译文】所以城中更加空虚没有居民了，剩下的居民也都十分贫困。这情况由来已久。老百姓都认为：如不给河伯每年娶个老婆，河伯就要发水淹死人民的。

【原文】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注释】幸：希望。 幸来告语之：希望来告诉我。

【译文】西门豹听了这些诉说，吩咐道：“以后再逢到他们送女子给河伯的时候，希望来告诉我，我也要送送那女子。”众人都答应了。

【原文】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者三二千人。

【注释】往会之河上：到河边去同他们会见。 豪长者：地方上的豪绅。 里父老：当地的父老们。 会：会集。

【译文】到了又要送女下河的这一天，西门豹得（讠凡）后，也来到河边，只见那三老、官属、土豪绅和当地父老们都在，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们共二三千人。

【原文】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

【注释】其巫：那巫婆。 从弟子女：随同的女弟子。 十人所： 十来个人。所，和“许”同义，表示约数。 衣：用作动词，穿。

【译文】西门豹仔细看那巫婆，只见她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还有十来个女徒弟，都穿着一样的丝绸单衣，站立在老妇人后面。

【原文】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

【注释】视其好丑：看看她漂亮不漂亮。 将：搀扶。

【译文】西门豹命令说：“把那河伯的新娘叫来，让我看看她漂亮不漂亮。”当事人就把那女子从斋宫的帷幕中搀扶出来，来见西门豹。

【原文】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

【注释】顾：回头。 巫妪（yù育）：巫婆。妪，老妇。 为入报河伯：替我去向河神禀报。 得：准许。

【译文】西门豹审视了那女子后对三老、巫婆和父老们说：“这个女子不漂亮，请那老巫婆去禀报河神，以后找一个漂亮的送给他。”当即命令吏卒把那老巫婆抱起来投入河中。

【原文】有倾，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

【注释】有倾：过了一会儿。 何：为什么。 趣（cù促）：同 “促”，催促。 复以：再把。

【译文】过了一会儿，老巫婆没有再从水中冒出来。西门豹说：“这老巫婆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再下去个徒弟催一下。”吏卒们又丢了一个女徒弟下河。

【原文】有倾，曰：弟子何久也？复以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

【译文】又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这个徒弟怎么也去了好久不回来呀？再去一个！”于是又丢下一个女徒。先后共计投下了三个女徒弟。

【原文】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

【注释】白事：将事情说明白。

【译文】再过了一会儿，西门豹说：“巫婆和徒弟都是女人，不能把事情说明白，相烦三老去走一趟。”吏卒们毫不客气地捉起三老，投入河中。

【原文】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

【注释】簪：原是绾住发髻的首饰，这里用作动词，“插着”的意思。 笔：簪头装毛，类似笔状，插在帽前，这是一种行礼的冠饰。 簪笔：帽子上插着笔。 磬（qìng庆）：古代用石或玉制的打击乐器，形似曲尺。 磬折：象石磬那样弯着腰。

【译文】西门豹装着毕恭毕敬的样子，对着河水祝祷了好一会儿， 越是这样，不但使那些作过坏事的人吓坏了，连长老们、吏卒们和傍观者都十分害怕。

【原文】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

【注释】不来还：不回来。 奈之何：怎么办？

【译文】西门豹环视看那些作恶的人说：“巫婆、三老都不回来，怎么办？”指着廷掾和一些豪绅，要叫他们下去二个人。这些人连忙叩头，额头都叩破了，血流满地，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了。

【原文】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 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注释】且：姑且，暂且。 须臾：片刻，一会儿。

【译文】西门豹说：“好吧，等一会儿再说吧。”众人只得继续叩头求饶。过了一会儿，西门豹才说：“廷掾起来吧，看来河伯留客是很久的，你们就算了，都回去吧。”邺城的吏民大为敬畏，从此再没人敢提为河神娶老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