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注释】浔阳江：即流经浔阳境内的长江，“浔阳”，今江西九江县，唐江州州城所在地。 荻：生在水边状似芦苇的一种植物。 瑟瑟：形容枫树、芦获被秋风吹动的声音。

【译文】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我在浔阳江头送一位客人，下马来到客人的船上，可惜在饮酒饯别时没有音乐相伴。

【原文】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注释】醉不成欢：虽喝了很多酒，但没有什么欢乐。

【译文】由于别离的愁苦，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没有什么欢乐，那茫茫长江中的月影更增加了别离时凄凉的气氛。

【原文】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注释】主人：白居易自称。 客：客人，白居易的朋友。

【译文】忽然听到水面上传来了优美的琵琶乐曲声，使送客的主人忘了回家，要远行的明友也忘了开船。

【原文】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注释】暗问：查找。 移船：指白居易把船移近琵琶女的船。 回灯：把灯重新拨亮。

【译文】他们循声查找弹琵琶的人，这时琵琶声停了。于是将船靠近去邀请和弹奏者相见，同时添酒加菜把灯拨亮，准备重新欢宴。

【原文】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注释】始：才。 犹：还。 转轴拨弦：指弹奏琵琶的准备动作。

【译文】邀请了许久她才抱着琵琶来了，她拨弦调琴时发出的几声，虽不成曲调却已非常传情了。

【原文】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注释】掩抑：低沉。 思：考虑，这里作充满感情解。 低眉：低头。 信手：随手。

【译文】她弹奏乐曲时那一声声低沉幽咽之音都饱含着感情，好象是在诉说平生的不幸。她低着头随手弹拨的姿态，也仿佛表达了她心中积压着许多辛酸的事情。

【原文】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注释】拢、捻、抹、挑；指弹奏琵琶的各种指法。 霓裳、六么：曲调名。 大弦：粗弦。 嘈嘈：低沉浑厚的声音。 小弦：细弦。 切切：轻幽急促的声音。

【译文】琵琶女运用不同的指法，弹奏了《霓裳羽衣曲》和《六么》等名曲。那粗弦发出声音似急风暴雨；那细弦之声又像姑娘在那里切切私语。

【原文】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注释】嘈嘈切切：指四根弦交错发出不同音阶的声调。

【译文】那四根弦交错着发出的声调，有如大小玉珠滚落在碧玉盘中那样的清脆悦耳。

【原文】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注释】间关：象声词，形容宛转流滑的鸟叫声。 幽咽：形容微弱、若有若无的声音。 水下滩：形容泉水流向沙滩。一作冰下难，形容水在冰下流动。

【译文】那声调又像夜莺在花间歌唱，又似泉口泻流的淙淙水声。

【原文】冰泉冷涩弦疑绝，疑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注释】冰泉冷涩：形容乐声象结冰的泉水那样凝结带涩。 疑绝：渐渐停止。 幽愁：幽怨的情思。 暗恨：隐藏在心中的怨恨。

【译文】忽然琴声像水珠冻结一样停止。这乐曲暂时的休止产生一番幽怨的情思尤如让人回味她隐藏在心中的怨恨，这时虽然没有声音，却比有声还要美妙。

【原文】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注释】银瓶乍破：形容乐曲休止后又突然发出的强音象银瓶破裂的声音。

【译文】不一会，琵琶又突然起奏，声如打破一只银瓶而水珠四溅；转而又奏出了犹似千军万马刀枪相交气势宏伟之声。

【原文】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舟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注释】拨：指弹琵琶的拨片。 当心画：用拨片在琵琶中部划过四根弦，是一曲终了时常用的手法。 裂帛：撕裂绸布。

【译文】曲调结束时，琵琶女收拔时把四根弦总弹了一下，四根弦一起发出撕裂绸锦之声。美妙的曲调使四周的听者都悄然无声，静得好像这里只有江水和秋月存在一样。

【原文】沈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注释】沈吟：沉重而低微地舒气。 敛容：矜持而有礼貌。 虾蟆陵：在长安城东南，曲江附近，是当时歌姬舞女聚居之地。一说“虾蟆陵”是“下马陵”的讹音。

【译文】这时琵琶女沉重而低微地舒了一口气，随手将拨子插在弦中。她整理了衣裙，矜持而有礼貌地讲起了自己的身世：说她本是京城人氏，住在虾蟆陵附近。

【原文】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注释】教坊：唐高祖武德年间，宫中置内教坊，掌教音乐歌舞艺人。 善才：唐时琵琶师的通称。 秋娘：唐时长安城中著名的歌妓，这里泛指美貌歌女。

【译文】十三岁时受教坊名师指点学会了弹琵琶，由于成绩优良，时常得到琵琶师的称赞；又因长得漂亮而使众歌舞妓嫉妒。

【原文】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注释】五陵：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在安长城外，渭水北岸，也是当时贵族聚居的地方。 缠头：古时歌舞妓把锦帛缠头为饰，以后成为赠送给歌舞者的锦帛或财物的通称。 绡：一种轻薄精美的丝织物。 钿头云蓖：镶嵌着花钿的发篦。 击节：打拍子。

【译文】那时许多贵族子弟争着请她弹奏，弹完一曲所得的赏赐多得数不清。那些捧场的人随着节拍击碎了云篦，颠狂得打翻酒盏弄脏了罗裙。

【原文】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注释】阿姨：指弹琵琶的同道姐妹。 颜色故：容颜衰老。

【译文】就这样年复一年，青春在歌声笑语中随便地度过，在战乱中又与亲朋们生死分离，自己也因年岁消逝而容颜衰老了。

【原文】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注释】老大：上了年纪。 浮梁：唐县名，今江西景德镇。

【译文】歌舞班的生意也萧条得没有什么人来了。自己上了年纪，只好嫁给商人为妻。可是生意人只重赚钱而不重视夫妇感情，前个月就离开她去浮梁贩买茶叶去了。

【原文】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注释】阑干：眼泪纵横的样子。

【译文】商人一走，她只能在江边守着空船，感到环绕着孤船的江水明月都透着寒气。有时梦见年轻时的情景，往往弄得泪痕纵横地从睡梦中哭醒。

【原文】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注释】重：又。 唧唧：叹息声。 沦落：沉沦流落。

【译文】她的琵琶演奏已使我为之叹息，又听到她的叙诉更是同情不已。我们虽然过去并不相识，今日相逢却同是沦落天涯的苦命人啊！

【原文】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注释】帝京：指当时国都长安。 谪：贬官的意思。

【译文】我是在去年被贬官离开京都而贫病交迫地来到浔阳城，这里较为偏僻，整年也听不到什么音乐。

【原文】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注释】湓(pén盆)江：即湓水。源出江西瑞昌县西南青山，东流经县南至九江市西，北流入长江。 黄芦：芦苇。 苦竹：竹的一种，其笋味苦。

【译文】住所接近湓江，因地势低湿，苇竹丛生，昼夜所能听到的，只是杜鹃的凄啼和猿猴的哀鸣。

【原文】舂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晰难为听。

【注释】呕哑、嘲哳：象声词，形容声音嘈杂难听。

【译文】在那无聊愁苦的时候，只好独自喝闷酒。这里虽有山歌和村笛，但是不成曲调很是难听。

【原文】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注释】耳暂明：耳朵一下子清亮了。翻作：编作歌词。

【译文】我对她说：“今夜听到你的琵琶演奏，就象听到仙曲一样使耳朵也觉得清亮了。请你别走，坐下再弹一曲，我为你编写一首歌词名叫《琵琶行》。”

【原文】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注释】良久立：站了很久。 却坐：回到原来位置坐下。 凄凄：声调凄凉。 掩泣：掩面哭泣。 青衫：黑色官服，唐制八、九品文官的服色。此时白居易任江州司马，官阶是从九品的将仕郎，故穿黑衫。青，黑色。

【译文】她感动地站了很久，便回到原位坐下，这次的曲调凄凉不像前面那乐曲宏亮了，大家听了都掩面哭泣，要问谁哭得最伤心呢？那就是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我呀。